蓝澄

她和她的愿望——一个不科学的故事

SIDE A : Rita’s Story

LOST

她睁开眼,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一个中年的女人向她扑了过来,她下意识想躲开,却没有躲过。女人满脸泪水,声嘶力竭地哭喊,她听到她在说:女儿啊,你终于醒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但她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适。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她心想。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解开了,因为她发现,无论是眼前这个中年女人,还是病床另一边那个满脸胡茬把憔悴写在脸上的男人,她都没有任何印象。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失去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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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她在母亲和丈夫——也就是她醒来那天陪伴在她病床旁的那一位——的陪同下回到了家里。这几天她大概弄清楚了一些事情,她的家人被一个陌生的电话叫到了医院,然后发现了被丢在门口的她。家人连忙把她送到医院,但检查结果令人费解,没有外伤,医生诊断是过于疲劳导致的晕厥。可她的失忆让家人更加无法镇定,不断追问医生什么样的昏厥会导致失忆,而医生只能推测,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在医院住了几天就被放回了家。

回到家里,家人才向她透露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

当她被送到医院以后,家人在她的衣服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几个字,却让她的家人大惊失色。

“是我自己想要失忆的,别难过。”

纸条上只写着这几个字,并且家人非常确定,是她自己的字迹。

在她还昏睡着的时候,她的家人还不明白这纸条是什么意思,但当发现她真的失去了记忆,她的家人才意识到事情是多么的诡异,于是开始调查起来,但至今没什么收获。

家人们还在通过各种渠道想要知道她昏迷和失忆的原因,以及昏迷时发生的事情。但这些她目前不太关心,毕竟不管她失忆的原因是什么,那都和过去的每一件事一样,对她而言是陌生的,现在她的心全放在一件事上。她想知道自己曾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失去记忆——没错,那张纸条传递的就是这样的信息,她莫名地十分确信。

可是了解自己的过去不太容易,她试图通过过去与其他人的聊天记录来寻找答案,但她的手机在她昏迷的时候不翼而飞了。电脑中基本只有各种文件资料,看来也是弃置已久。更神奇的是,她的丈夫最近手机也刚刚坏掉,恢复了出厂设置。

难道只能问问其他人了吗?心里这样想着,她感到有些犹豫。因为这些人她还不熟悉,该怎样去与对方说话合适呢……

最终,对于真相的渴求还是战胜了陌生感带来的恐惧,她决定试一试。

她要去找回记忆。

 

SIDE B : Betty’s Story

Anxiety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又是周一,每一周最不开心的早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上班感到厌倦,明明这份有着不错的薪水,还是她感兴趣的领域,但却开始对于日复一日的上下班感到烦躁。话说回来,即使一直不工作,她也一样会烦躁。

不如说,现在她的整个生活,都被烦躁笼罩着。

不只烦躁,还有焦虑和压抑。

来到办公室,很快进入了工作的状态,办公室里是安静的,突然——

咣!!!

一声巨响,让办公室里埋头工作的人纷纷扭头去关注。原来,是一个同事的铁杯子没有拿住,狠狠地砸在了办公桌上。

这个小插曲并没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影响,大家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继续回到工作状态,她也一样。

不,其实她知道,并不是这样。

发出声响那一瞬间,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狠狠颤抖了一下,她的大脑在像是被铁球狠狠击中,发出了嗡地一声响,神经空白却又紧绷。与此同时,无数负面的情绪在瞬间涌入到了心头,那一瞬间她想尖叫,想破口大骂,想哭喊。但这一切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脸上很平静,甚至和同事一起会心地微笑了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伪装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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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发出了振动,她划开屏幕,发现小区的微信群里正在讨论最近的一条新闻——住在5号楼15层那家的女生最近出了事故,失去了记忆。

这确实是个新闻,毕竟失忆这件事对小区里的人们来说还没那么常见。于是大家针对那女孩失忆的原因讨论了一千多条,从意外事故到蓄意伤害,从同事纠葛到家庭矛盾,但在她看来,都不怎么靠谱。

她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与其说没兴趣,不如说——她害怕这种新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社会上各种负面的、尤其是悲惨的新闻让她感到格外的恐惧。曾经引起公众讨论的大巴车坠崖事件,她看到后便开始焦虑不安。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那些遇到事故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得是多么痛苦的感觉……

如果我也遇到这样的事呢?

如果我认识的人也遇到这样的事呢?

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又或者——

为什么我没遇到这样的事呢?

各种凌乱的想法充斥了她的大脑,它们很多是不请自来,她觉得这不能代表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不论真实与否,她没办法驱逐它们。

渐渐地,她开始不敢看各种不好的社会新闻。但即使不看,以前曾经了解到的各种事件依旧会被回想起来,让她再次被各种想法占据,再次开始恐惧不安。

她甩甩头,清空了思绪。不能再陷入那样的情绪中了,已经因此而耽误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是的,整整一个小时,她都陷入在那样的负面情绪里无法自拔,这让她因为耽误了工作而充满自责。她赶紧重新投入到了工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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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了那天看到的新闻,那个失忆的女孩。

失忆,这两个字仿佛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她的脑海里。它小到仿佛并不存在,但却时不时地刺你一下,不会痛,只是提醒你它还在。

这些天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失忆这件事,对她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却让她产生另一种想法——

如果失忆的话,所有那些让自己焦虑的源头就会忘掉了吧,甚至,连“需要感到焦虑”这件事本身也可以忘掉。

仿佛新生一般。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出现,不断诱惑着她。终于,她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资料。

她想要知道如何才能失去记忆。

 

 

SIDE A : Rita’s Story

Family

现在想要找回记忆,只能通过向他人了解的方式。她首先选择的目标自然是她的家里人。最近这段日子,她的母亲一直在家里照顾她,而父亲不能耽误太久的工作,所以在几天前回了老家。

她想先问问她的母亲,那一定是最了解她的人。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母亲正在厨房收拾碗筷,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面上略带一丝惊讶。

“晨晨,你……这是?”

“没什么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有点扭捏,“要不……先算了吧,您先忙。”

正要转身走开,她的母亲叫住了她,脸上明显带着喜悦。

“不忙不忙!来晨晨,坐下来妈慢慢给你讲!”

她的母亲一下子来了精气神,拉过她来到客厅沙发,大有长篇大论一番的架势。

这一聊,就聊了三个多小时。但她一点也没觉得冗长,因为她终于对于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有了一些概念。

根据她母亲的讲述,她从小就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学习成绩总是排在第一名,所有的老师都夸奖她,从小到大都没让家长操心过。不仅学习优秀,而且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她总是很听家长的话,自从懂事以来,就很少惹父母生气,简直就是一个所谓“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同时,她既孝顺又体贴,每个假期都一定会回家陪陪父母,一有机会就会将家里人接到城里游玩。

可是,这样的人会想要失忆吗?

“那……您觉得……我有没有什么……我是说,想要让我自己失忆的理由呢?”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母亲露出难以置信却又十分遗憾的神色:“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你一直是一个十分阳光的孩子。”她的言语带着些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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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很怀疑母亲的讲述带了很大的滤镜,毕竟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没有不好看不可爱的。但姑且先把这些话记下了,接下来,她要去问问另外一个重要的人——她的丈夫。

她丈夫最近下班都很早,为的就是多抽出时间陪她。说实话,虽然这个人她还不太熟悉——这话听起来有一些荒诞——但她得承认,原来的自己真的是找了一个合格的丈夫。这段日子他对她无微不至,有求必应,而且据她母亲所说,在她失忆以前,她丈夫就一直是这样对待她的。

她坐在床上,向她丈夫招了招手。她丈夫走过来一起坐下,问道:“怎么了?想吃点什么吗?”

“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丈夫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一个人失忆了,却不问这个问题,那才是奇怪吧?”

这样的反驳让他丈夫露出了微笑,随即摆了摆姿势,正襟危坐,开始讲述起他的记忆。

根据她丈夫的讲述,她虽然称不上是那种大家闺秀贤妻良母,但也足够说得上是个非常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对象。曾经在大雨天为加班的他送伞,也曾经为了不让他受冻而在寒冷的夜晚一个人跑到几十公里外的朋友家取回外借的羽绒服。当身边很多人都觉得他什么都不行的时候,她却总可以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让他获得前进的动力。

丈夫对她称赞比起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开始怀疑这些人都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才这么说,但他们的样子又不似作假。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失忆?”

她的丈夫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你自己选择的失忆呢?况且,哪有什么可以想失忆就失忆的办法呢?”

“但那张纸条……”

“也可能是恶作剧吧?你经常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说到这里他露出安慰的微笑,“好了,别想这个了,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解决,好吗?”

看来她的丈夫根本不相信这失忆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的确,这听起来太荒谬了。从今天的谈话来看,她的母亲和丈夫都坚定地认为她根本没有要让自己失忆的理由,这让她对这件事更加好奇了,难不成,是别人在害她?

“对了,那个……”她丈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晚可以一起睡了不?”

是的,自从失忆以来,她和丈夫一直分房睡,因为她实在不太能接受与一个陌生人同睡在一张床上。虽然她的丈夫对她很好,但她还是觉得十分别扭。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她拒绝了,她的丈夫脸上有一丝失望闪过,但还是拍拍她的头,和她道了晚安后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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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倒床上,她仍旧没什么睡意。这些日子她一直失眠的厉害,也许这是内心的空虚所伴随的症状。在这个家里度过的这些日子,母亲和丈夫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不让她有一丝的烦心事。但越是这样,她越感到不踏实。

她又想起了母亲和丈夫描述中那个无比体贴孝顺的形象,却觉得那个人离自己是那么遥远。原来的自己一定是很爱自己的父母和爱人,所以才会对他们那么好。可现在的自己能给他们什么呢?说实话,那些孝顺和关心爱护,她现在都没有办法付出,因为说到底——那对她来说仍旧是陌生人,好一点的话,是最近认识的熟人,她对他们没有爱——尽管她拼命想让自己产生这种感情,但却总是失败。

她也曾尝试着做一些想象中过去的自己会做的事情,去对母亲和丈夫好,但那像是表演一样的行为让她感到自己是个骗子,而他们接收到她伪装的好意时,那惊喜的神情,让她感觉他们在透过她的眼睛看另外一个人。

可我还不是她,至少现在还不是。她悲哀地想到。

如果不能恢复成过去那样孝顺的女儿和体贴的妻子形象,那么自己对家人来说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她们一定一直在期待过去的自己可以回来吧。

屋顶的天花板随着悲观的情绪,仿佛变得更加陌生起来。

 

 

SIDE B : Betty’s Story

Grow up

找寻失忆方法的事情还在进行,并且随着时间拉长,这种想法越发坚定。

于是,她想和自己的记忆告个别,其方式就是,好好想想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

其实她的神经不是一直都这样脆弱敏感——当然这有点废话,谁也不是天生就这样。她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那段时间她没有像很多小朋友那样痛苦流涕或者百般阻挠,原因是她在订阅的少年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个小孩的父母要离婚,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阻拦,反而坚定地支持。

“如果你们分开会过得更开心的话,我支持你们分开。”这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在那时候小小的她心中,书里能说出这种话的小女孩真的是非同寻常的懂事和特别。

如果能说出这种话,爸妈应该也会觉得我是很特别、很懂事的小孩吧。这样想着,她也在爸妈对离婚犹豫不决时说出了这句话,并且因此成功地成为她父母在那以后的日子中表扬她的事迹之一。

但是她真的不在意吗?也许不是吧。至少在她彻底长成大人以前,她做过好多次类似的梦,梦里她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里,她从学校回来,打开电视,妈妈在旁边陪她看动画片,爸爸在厨房做饭。梦醒时的那份失落感,她一直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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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11岁时离开了家,到了另一个城市上学,住在奶奶家里。那里的教学条件比老家要好很多,所以她主动要求,并在努力学习之后考上了那里的重点中学——她一直都是个很要强的人。住在奶奶家里不比自己家,不能任性不能玩闹,奶奶多少有些重男轻女,所以对她很是严苛。而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学校里的同学都是陌生的人,但他们彼此之间却很熟悉——很多人都是从同一所小学毕业的。于是,同学们都是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地上学,天生内向的她却一直是孤独一人。多重因素的夹杂,让她分外地思念老家和老家的父母,每晚都会把枕头哭湿才能入睡。

渐渐地,她越来越会读懂每个人的情绪,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让人开心,知道如何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当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同时,她会非常开心,并且非常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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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以后,她才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曾经患有抑郁症,曾经好几次拉着她到楼顶,想带着她一起跳下去,但都被家里其他人阻止下来了。现在想想,她会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也许有一丝遗传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她的妈妈一直嘱咐她:不要像你爸爸那样容易悲观,克制基因带给你的东西。

其实一直到前几年,她的妈妈一直是她的倾诉对象。不论是生活上的烦恼,还是工作上的事情,她都会和妈妈谈谈。那位母亲有着成熟的思想和丰富的阅历,并且是个坚韧不拔又无比善良的人,总是能够耐心地开导她、安慰她,给她讲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她在她妈妈身上看到了人最坚硬的一面,和最柔软的一面。也正是这些,帮助她成为了一个还算是不错的人。

但近些年来,她开始渐渐对烦心事闭口不谈了。因为她发现,她所倾吐的那些事情,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些小事,但对她妈妈来说却总是无比重要的事。一旦讲了件最近不太高兴的事情,妈妈总会花很大的心思,苦口婆心地劝说和开导,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地来问问她最近想通了没。这些付出让她倍感温暖,同时又感到自责。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母亲付出了太多太多,离婚后的生活也过得不那么顺心,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该老是为妈妈增添那么多的烦恼。

她不想给家人带来那些负担,更何况,那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自己不听话的思绪给自己带来的烦恼罢了。

于是,她开始把情绪都埋在心里。

她觉得她真的长大了。

 

SIDE A : Rita’s Story

Friend

家里可以采访的对象都采访完毕了,得到的信息也无外乎是之前妈妈和丈夫所透露出的那些,她决定找一些新的方向。

她的丈夫告诉她,她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以前经常一起出去玩。那些人都很关心她的状况,如果想了解更多信息,可以去和那些人聊聊。她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于是让丈夫帮忙约了那些朋友来家里作客。

“肖晨!可算见到你了!”几个人一进屋,就纷纷围着她转了几圈,把她转的有点晕。

“好了好了,都快坐下,爬楼爬的不累啊?”她的丈夫看出她的窘迫,连忙把几个人招呼着坐下了。

是的,她觉得窘迫。虽然在她的“朋友”眼里,这只是一次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朋友聚会,但在她的眼中,突然多出了一群陌生人,让她非常的不自在。她有点怀疑原来的自己是不是就患有社交恐惧症,不然为什么自己面对陌生人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呢。

“那个……”鼓足勇气,她开口了,毕竟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但是激动聊着天的大伙,没有人听到她说话,她的丈夫也跑到厨房洗水果去了。

好尴尬,她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心开始怦怦地跳,她想逃回卧室去。

好在这时候,她的丈夫回来了,并且帮助她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说啊,之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小晨这次找大家来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她失忆前的事情,你们能不能办点正事啊?净在这扯淡呢。”她丈夫笑着说。

听到这话,大伙儿总算是想起来了自己的任务,于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她看得出来,这些朋友虽然有点没正行,喜欢互相插科打诨,但都是非常好的人,并且与失忆前的自己关系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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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的讲述里,她是一个又体贴又仗义的人,朋友需要帮忙时总是一起想办法,有谁陷入困境时总会主动去关心。有时,她是贴心的倾听者,有时,她是积极的行动家。同时,她又很风趣幽默,经常会发现好玩的事与大家分享。

这其实挺出乎她意料的,在她对目前自己的认知里,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是在朋友中非常外放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幽默感,可以让大家开心。但看得出来,那些人都很喜欢那样的自己。

“话说,你们觉得,我有没有可能想要自己失忆呢?”

这个问题确实是很奇怪,因为在场的朋友们脸上都流露出了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又变为迷茫。但其中一个还是回答了她:“什么样的人会想要自己失忆啊?小晨你又有好老公,又有好工作,我们平时相处时也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呀……话说,为啥问这个?难道……”

她的丈夫打断了那位朋友,把话题岔开了。毕竟自己让自己失忆这种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还是不要与其他人透露太多的好。

这时,一个女生坐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和她说:“不用担心,就算失忆了,你也还是你,我们还是喜欢你呀,改天再一起出去玩吧!”

朋友的话那么真挚,她听得出对方是真的想要安慰她,于是赶快露出微笑,并告诉对方自己只是走神了,并没有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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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很快过去了,送走了朋友们,她的丈夫过来问她今天是否过的愉快,她笑着说很开心。还好,她的丈夫没有发现她笑容里的勉强。

她一个人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感觉到心慢慢沉了下去。

“就算失忆了,你也还是你。”

那位朋友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她自嘲般地笑了笑,心想:这怎么可能呢,我已经不再是我了,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的她没有办法讲笑话逗大家开心,也没有办法去帮助朋友解决难题——因为现在的她,完全不了解这些人,所以根本无法判断自己该说什么和做什么。

在那些朋友中,自己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方式,因为以前的自己所带来的价值,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这样想着,她拉起被子小声哭了起来。

 

 

SIDE B : Betty’s Story

Listener

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多次,她划开屏幕,看到微信的朋友群里,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双十一该买些什么。

她笑了笑,在群里讲了讲自己在上个双十一是如何将各种优惠政策的组合方式算满五张A4纸,然后在结账时忘记使用优惠券导致功亏一篑的。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她带着满足感放下了手机,又回到了电脑前。

最近她查到了一个神秘人士,号称可以帮助人失去记忆。

这听起来太荒诞了。她心想。一般不都是帮助人恢复记忆么?

带着一丝警惕,她还是联络了对方,等待对方回复的过程中,她又看了看微信群里的聊天,大家已经跳过了刚才她讲的故事,开始讨论其他话题了。刚才的故事只得到了两三个人的回应,她稍微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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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早就怀疑自己有一点讨好型的人格。她是有幽默感的,这点她不否认。但她总是喜欢通过逗人开心的方式来与朋友相处,甚至,她很喜欢讲自己的各种糗事,喜欢通过自嘲的方式引起大家的关注。

开始时这种情况还不算什么,但随着自己的焦虑情绪慢慢蔓延,她的这种特质也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当自认为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却没有得到回应时,她会一边感到失望,一边开始感到惶恐——惶恐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让谁不开心了。

没错,她对于他人的情绪非常敏感。说得好听点,就是她的共情能力非常强,甚至有点强的过分了。她可以在看任何电影时被感动到哭(包括喜剧),如果去看《歌手》一类的节目,她一定会因为哭的稀里哗啦而被电视机前的观众当成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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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她是为自己这样的共情能力真心感到开心的。

从小学开始,她就经常帮助同学们解决烦恼,很多人都喜欢找她诉说,而她也很擅长理解对方的心事,并给出有价值的意见,这一度让她非常满足。直到有一次,当她照例为一个向她诉说烦恼的同学提供解决方案时,那位同学狠狠地反驳道:“你不要跟我讲大道理!”这件事给了她很深的触动,她才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她那些话语的。于是,在遇到别人的倾诉时,她说的话慢慢地变少了,更多时候是专注地倾听,并配合着一起发泄一下情绪,当真的有很实在的解决方案时,她才会是讲给对方听。

但不知何时开始,她开始排斥自己的这种特质,她优秀的共情能力,已经随着蔓延的焦躁情绪,演变成了过分的敏感和神经质。

她开始无法控制地在意他人说的每一句话,并试图分析其中是否抱有着对自己的不满。

她开始控制自己每句说出口的话,开口前总会考虑一遍这句话是否有任何不妥,是否会伤害任何人的情绪。

甚至有时,她用一分钟说出的话,将会花10分钟去思考它是否合适,如果不合适,该如何去弥补。

这些病态的想法使得她的大脑常常无法停止运转,总是充斥着各种伴随着担忧恐慌的念头。虽然她也明白,是自己太过于看重自己了,也许其他人根本不会在乎,但那些念头还是无法停止。

渐渐地,她开始不怎么说话了,毕竟不说,也就不需要思考它会不会出错。

 

SIDE A : Rita’s Story

Workmate

总是待在家里,难免会让人心情不太好。所以最近,她的丈夫一直提议带她出去走走。她突然想到,她的朋友说,她有一份好的工作,那么那份工作现在如何了呢?

“话说,我以前是有工作的,对吧?”

“对啊,现在你不方便回去工作,所以公司给你一个长长的病假,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你就可以回去上班了。”丈夫回答道,然后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把自己的头从丈夫的手里挪出来,说道:“我有没有关系还行的同事?我想和他们聊聊。”

她的丈夫想了想,说:“我有你一个同事的微信,我帮你问问他吧。”

过了几天,她丈夫说已经约了两个与她交情很好的同事,正好他们也想来看望她。于是,他们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好多天没有出门了,太阳有些刺眼,晒得她有些不舒服。虽然家里人总是想要带她出门散步,但她总是拒绝。她知道,自己是不想看到邻居们。

如果碰到曾经熟识的人,自己是要假装亲热地与对方交流呢,还是要诚实地表示不认识呢?不管选哪边,总会有一方觉得尴尬吧。

来到了约好的咖啡厅,眼前是两张陌生的脸孔,他们露出喜悦的笑容,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

等等,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遇到了熟人。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一点,过了这些天,她依旧没有适应,差点根据潜意识来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他们,这让她觉得自己十分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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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同事是抽取午休的时间来与自己见面的,所以见面的时间很短。临走前两位同事反复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并对于她回归工作岗位表示期待,看来是真的与她关系很好。

通过同事的描述,她在工作岗位上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所有分内的工作的认真负责,还会帮助其他同事解决各种难题。不管是部门内的同事,还是其他部门的同事来请教问题,她都会耐心回答。

同时,她在面对客户时又十分犀利,会一语中的地解决客户的问题,面对无理的要求也会礼貌而不失果断地回绝,经常帮助不擅长面对客户的同事想沟通策略。

当问起她是否具有让自己失忆的动机时,她的同事与她的朋友一样表现得很迷茫,但还是告诉她,从不觉得她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工作中也经常会遇到各种难题,各种恼人的事情,但她都会努力化解,而且很快就会恢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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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同事,她坐在咖啡厅的座椅上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同事口中描述的自己,确实是自己很期待成为的样子,让自己听得有点开心。看来自己不只是生活中温柔体贴的样子,在事业上还是很有自己的追求的。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暖意。

等过阵子就回去工作吧。她这样想着,但拿起咖啡杯的手却突然顿住。

记得刚才同事说,自己已经在公司里工作了9年,是个十足的老员工了。

那么,现在的自己,要作为什么角色回去呢?一个享有9年工龄却什么都不会做的实习生么?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咖啡放回了餐桌上。

咖啡已经凉透了。

 

SIDE B : Betty’s Story

Responsible

一天的工作又结束了,加班了三个小时。

她有点挫败,工作以前她的期待就是将工作和生活分开,尽量少加班。她从不认同那些关于996的理论,但现在看来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其实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现在的工作抱有强烈的反抗情绪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适合自己,因为这份工作是她的兴趣所在。而在工作中,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就是她可以对自己的工作都认真负责地做完,即使要多花一点时间,加加班也没有关系。大概也是因此,她的老板很看重她,总是让她做一些重要的工作,这也一度让她颇有成就感。

但随着工作强度的逐渐增加,那份责任感却慢慢变成了她的负担。公司的业务扩展,对工作数量的要求开始飞速增大,意味着对工作质量无法再如以前那般讲究。

但她不想放弃这个,倒也不是抱着放弃一部分质量对不起自己的客户这种光明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会良心不安——有时她觉得,那是一种强迫症,或者一种执念。

两者的矛盾不断拉扯着她,让她越发地感到焦虑,也进一步加剧了她的强迫症。

她开始担心自己每件交出去的工作是否有错误,总是要看一遍又一遍才放心。

她担心自己对同事提出的问题所作的回答是否准确,即使心里清楚也要查一遍资料再答复。

这些工作花费了她过多的时间,让她越发地在工作中陷入时间与质量的矛盾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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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责任感”带来的焦灼也体现在与同事的相处中。她总是愿意去帮助向她提问的同事,当成功帮到对方时,她感到安心。而近些日子来,她越来越没有时间去应付同事问题,很多时候都只能让对方自己解决,但拒绝对方的感觉让她背负起了罪恶感。她很崇拜和羡慕那些可以两全其美的人,虽然她明白,职场不是做慈善,自己没有这个义务,但那种感觉还是折磨着她。

她越来越无法在工作中专心起来,所耽误的时间让她充满了愧疚。

慢慢的,她开始不想去工作。

但除了工作,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她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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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收到了那位神秘人士的答复,对方说他确实可以帮助人失去记忆,但这种机会并不多,毕竟不符合伦理。

听到这个消息,她仍旧半信半疑,直到对方告诉她最近的一个成功案例时,她发现那竟然就是前阵子在小区微信群里被广泛讨论的失忆女孩。

她有些信了,或者说,她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实在太想摆脱每天在脑海中纠缠不清的思绪了。

 

SIDE A : Rita’s Story

Nowhere

她已经在自己的卧室里窝了三天。

这些日子,她通过各种人了解了过去的自己。在父母心中,她是孝顺懂事的好女儿。在丈夫心中,她是温柔体贴的好妻子。在朋友心中,她是幽默仗义的好亲友。在同事心中,她是可靠能干的好伙伴。

越是了解,她越觉得不安。那些描述所构建出来的形象,与自己心中想法越来越远。

自己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她感受不到那些优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她试图努力地表现出他们所描述的样子,但那只是让心中那个想法愈发明显:

他们所期待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样子。

那个人那么地好,绝不会想让自己失去记忆,那么那张纸条到底如何解释呢?

这个疑问还没有解决,但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这件事了。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不能恢复记忆呢?如果一辈子都不能恢复,自己就要一直在亲人和朋友对另一个人的期待中度过每一天,要在无法让他们见到那个他们怀念的人这样的愧疚感中度过每一天。

他们希望那个人回来,她感受得到。

他们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因为那个人。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人。

她的世界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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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从房间出来了,母亲和丈夫一直很担心她。看到她走出来,母亲惊喜地走过来挽住她,她笑笑安慰母亲,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再三保证自己会乖乖在家待着之后,母亲才不放心地去楼下的超市买菜。丈夫上班去了,只有她自己在家。她环视了屋子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

很快,她发现洗衣机里塞着刚洗好的衣服,她决定来帮忙把衣服晾上。

一边把甩干的衣服从洗衣桶中拿出来,她一边想着:自己还是有点用的嘛。

将一大桶衣服拿到窗边的落地式晾衣架旁,一件一件挂上,可能是洗的衣服太多,使得晾衣架有些不堪重负。眼看着晾衣架的一边有些松动,她赶快抬手扶了扶,但大概力气太大了——

“咚”——

晾衣杆的一头直接从晾衣架上脱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原本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有的掉在了带着一点尘土的地上,有的掉在了旁边的仙人球上。

她被吓了一大跳,后退了一步,踩翻了身后放着的一盆用于浇花的淘米水。

她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淘米水把她的整个后背都泼得湿透,她的另一只脚上还盖着从衣架上掉落的沉甸甸的衣服。

她倏地蹲下了身体,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

泪眼模糊中,她好像看到她的母亲站在她的旁边,母亲带着难以琢磨的表情,叹息道:

“你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啊……”

她停下了哭泣。

她慢慢站起身,离开了家里。

“既然那个人选择让自己失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一定有她的道理吧。”她小声对自己说,“那么这个结局,相信她也是愿意接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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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上了天台。

 

SIDE B : Betty’s Story

Hope

她来到了与那位神秘人约定的地点。

进门的一瞬间,她有些犹豫。

说到底,自己到底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焦虑不安的症状早就有了,但在她的印象中,真正的转折点是那件事情。

那天她在小区微信群里看到消息,说楼上的老婆婆突发疾病被送到医院了,这个消息让她很揪心,虽然没见过那位老婆婆,但她一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就在这时候,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了一句话:

“死掉就好了。”

她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无法相信这是她自己的脑袋里冒出来的声音。她从不希望任何人发生不幸,甚至会为那些不幸感到无比难过。这样的她,脑海里却冒出了这句话。

过了一阵子,小区微信群里的消息说:老婆婆去世了。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那觉得浑身发冷,大脑嗡嗡作响。她想起那天自己的脑海里冒出来的那句话,翻腾的愧疚感淹没了她,虽然她坚定地认为,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想法。

与此同时,伴随着愧疚感而来的,还有另一种让她害怕的想法:是否因为她产生了这种想法,所以老婆婆才出事了?

她当然知道这种想法是无稽之谈,但却像疯了一样无法忽视。她一直都不希望任何人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这个可能性(虽然其实并不存在)让她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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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件事以后,各种不属于她自己的想法开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作祟,而且往往是一些最极端的、最恶毒的想法。

她无法阻止这种想法的诞生,同时,她又不敢去回避,她怕回避了以后,真的有人会因为这些想法而发生不好。所以每当产生这些邪恶又极端地想法,她都会在自己的脑内对这些想法严厉批判,并在脑内声明那绝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没有人会因为那个想法就受到伤害。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神经越来越敏感脆弱,脑海里经常在自我斗争,焦虑的情绪开始泉水一样涌遍了身体。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该将这些洪流泄向何处。

她尝试过找心理医生,但心理医生告诉她的事情都是她早就已经懂的道理,比如这些都是焦虑的表现,需要放松自己别管那些想法。比如需要转移注意力,不要老是想这些事情。很多事情都是她以前开导别人时说的话。但可能正因为都懂,才更加无法治疗自己。

她一直不愿意对身边的人诉说这个困扰,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些心里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任何一个人看来,大概都无比滑稽可笑,属于无病呻吟。但有那么一次,她又一次处于一个脑内争论得你死我活的状态中,焦虑的情绪让她想要大吼,于是她决定向自己的男朋友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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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男朋友工作非常忙碌,平时两个人交流并不多,但对她非常好,只是有一点: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似乎不那么在乎。

那一次她告诉她的男朋友她心理状态不太好,男朋友问:为什么?

于是,她说出了很久以来她不敢说出的话。

她说自己一直很焦虑,经常脑子里一堆想法在打架。

她说焦虑的同时,她又在为自己浪费时间在这些焦虑情绪上感到自责,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

她说自己无法阻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极端想法,这让她无比害怕和愤怒。

她说自己现在很少说话就是因为怕说出什么之后又要引发极端的想法。

她说自己不敢看那些社会上的英雄事迹,看了之后会更加觉得自己为何如此渺小和自私,更怕对那些可敬的人产生冒犯的想法,那让她觉得罪大恶极。

她说自己现在不敢觉得幸福和快乐,怕因为这样想了,快乐就消失了,自己会觉得很讽刺。

她说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内心真实的想法差距越来越大,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又与脑海中冒出的话语天差地别,自己快要被分裂了。

她的男朋友听过这些话,对于她的状态觉得不可思议,并问希望他做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情只有她自己能解决,别人也没有办法。

又过了几天,她又一次陷入到这种状态中去,于是她再次向她的男朋友开口,告诉他,自己很焦虑。

“为什么?”

“嗯……我前几天好像和你说过……”

“啊……不记得了,你再说一次吧。”

她有一点伤心。

那些她从来不敢说出口,鼓足了勇气才倾诉出来的话,在对方的眼里只是一次对话而已。但她并不怪她的男朋友,因为大概只有自己才能了解,要把那些话说出来,要把自己的内心剖析开,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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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振动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起手机,是那位神秘人士。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一阵子,看来对方是以为自己要放他鸽子了。

如果真的能够失去记忆,希望可以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都忘记,希望可以变得正常一点。

希望不再焦虑,不再易怒,不再敏感,不再多疑。

她下定了决心。

 

“加油,肖晨,你可以的。”

她轻轻地对自己说。

 

 

-----END------

 

Desperate won’t be gone with your memory,you need to fight it with your faith.

 


后记:

希望配合这首背景音乐一起食用。

附上歌词,与君共勉。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
填词:秋田弘
谱曲:秋田弘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有黑尾鸥在码头悲鸣随着浪花起伏消没  叼啄着往昔飞离不见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生日那天杏花开放 若是在那洒下的阳光里打盹  能否与虫之死骸一同化为尘土呢 
薄荷糖渔港的灯塔  生锈的拱桥  丢弃的自行车 木造车站的暖炉前  无处可去的心灵   今天与昨天如此相像 想改变明天必须改变今天   我知道  我知道但是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心中已空无一物 感到空虚而哭泣  一定是渴望得到充实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鞋带松开了 不擅长重新系起  与人的牵绊亦是如此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少年深情凝视着我 抱膝跪在床上  向那天的我说抱歉   屏幕的微光 
楼上的噪音 电话的铃声  紧塞住双耳  那笼中的少年   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  六畳一间的堂吉诃德   反正目的也是一样丑陋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被人说是冷血 想要被爱而哭泣  是因为尝到了人的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你灿烂的笑容 尽考虑着死的事  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还未与你相遇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生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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